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戎胥阵中缓缓而出一员老将,胯下一头青黑大犀,状似牛,皮坚肉厚如铠甲,独角短粗,近丈高,两丈长,重逾五千斤。
而它的主人,魁梧的身材赤着上身,裸露着如铜灌的筋肉,黑发垂背,白色间杂其中。面色黝黑里透着红润,眼中饱含沧桑又内蓄锐利,一尺花髯迎风而动。
“阿爷和大青!”戎胥伯来喊道,神色热切。
仲牟发觉那犀兽正是自己梦中所骑,暗道:“原来是阿爷的坐骑大青”。
战场中心一犀一将缓缓向周人逼去,喧杂的两阵陡然安静,所有人似乎被甚么压住了声音。
骑着大青犀的戎胥仲潏,一甩手中长脊铜刀,脊背曲而厚重,刃六尺,柄两尺,挥动中风声赫赫,只听他大喝一声,“周昌小子,大王子好言相劝,你既不听,便来送死,莫怪老夫不念与你父并肩伐戎之情。”
周昌虽面容轻朗,气血充足,但实已半百之龄,如今被人呼喝小子,惹得身遭众周将怒骂不止。
反倒是周昌,神色如常。
“犀兕这等猛兽驯服不易!戎胥甸真神将也!”他一边感叹,一边对众将道,“父君虽不在,我姬周也不能让人小觑了,就让戎胥甸领教领教我族车阵之道。”
言罢身遭便有数人高声大喝。
“戎胥老贼,休要倚老卖老。”
“且看我兄弟六人的本事。”
“今日便要试试老儿能为,安敢与君伯比肩。”
只见三乘战车,一车驷马双将,算上御者九人驱车杀入场中。
戎胥兵阵中,有居中的中年,年近四十,身体略有发胖,面庞方厚,但眉目间透出一丝犀利,正是大王子子羡,“面对戎胥甸这等威震一方的强者,周昌倒是谨慎,这是打定主意要以众战寡了。”说着眼中闪过忧色。
“戎胥甸是否太过托大,一人战六将。适才斗战,戎胥伤亡不小,可见我周族子弟战力不俗。”接话的是一白发耄耋老者,面色苍白,气血已经亏败。
此老者是吴伯,名伯泰,本为周伯季历的长兄,当年为夺族中承祀之权,与二弟仲雍暗中谋划,却被继任周伯的四弟识破。季历厉害,两兄弟不敌,败出周原,被高手一路追杀。两兄弟带着残余死忠狼狈逃到了东南苗越一带的吴地。
数月前吴伯泰被商托王召见,才知周季历已被暗中囚困在殷都多时,托王有意扶持他重返周原。这数月来,每每想到要重掌姬周,便激动不已。尤其借了戎胥的强兵,本想趁着周师主力西征昆夷戎部,又有常年在各地行贾易货的商氏献计,兵走自己都不甚熟知的岐山小路,偷袭岐城,万事俱备。不想却因莫名其妙的山中鸣响而功败垂成。
他心中正自憋闷焦躁,便进言道:“大王子,我看不如命全师一拥而上,直接杀入城去,免得戎胥甸失手,坏了士气……”
早有一旁压阵的千夫长戎胥伯承,浓眉粗须,怒目圆睁道:“呸!我二叔武勇,西土无敌,就是周季历在此也要败退,不像某兄弟被杀破胆,出逃万里,只敢去欺压些山越蛮子。”
戎胥伯承四十有余,是戎胥仲潏已故大哥的嫡长子。
“小子……怎敢如此无礼……老夫那是为了周族大局才让位给季历……你这粗鄙武夫如何知晓我兄弟良苦用心。”
见吴伯哆嗦着怒喝,身后自有一巨人跨步上前,挥拳重击。
此人身长两丈余,虽站在地上却仍高出马上众人数尺。
寻常男子身高一丈上下,因此才有‘丈夫’、‘大丈夫’来称呼堂堂男儿。纵然有异常高大者也不过丈二、丈三,此人竟然高达两丈还多,犹如巨人,一看便不是寻常血脉,让人不禁想起古时的巨人一族防风氏。
只见他一个跨步便有丈几远,“辱我君伯,吃我汪芒丘山一拳!”
戎胥伯承骑在马上,仍觉大拳如锤,自上罩下。但他久经战阵,也不慌乱,知对方力大,不敢硬接,双腿急夹,人马如一向旁跳开,拳风刮身而过,身下战马趔趄数步,才安稳下来。
“住手!战场之上自家相斗,成何体统!”子羡急忙喝止。
周遭戎胥诸将也是心中一震,对这汪芒一族的巨人有了忌惮。
大王子身侧倒有一华服少年,年约十七八,容貌堂堂,一脸英锐,出言道:“大王子,周人要我等退兵两里才肯出城对阵,便已是防备了我师突袭强攻。两里之遥,以快马奔袭也需时数十息,何况我师以步卒冲奔,足够周人从容撤回城中的。我看戎胥甸卸去铜黄甲,赤膊上阵,怕是有意在引周人进入战场,只有牵制了周师主力,我等才有一举杀入岐城的机会。”
少年名唤商容,出身王族的分宗商氏,他的祖父是子族王学耆老商滕。商容自幼聪颖,被子羡看重,此次西土之行,以外使之职相授,带在身边历练。先前弃车马兵走岐山小道之策便是他所献。
此时,场中双方已接近,只听戎胥甸高声大喝:“区区三才阵,便想称量老夫,你等小辈,当真不知死活。诸将听令,谁也不许插手,老夫要活动活动筋骨。”
话音甫落,双方已战在一处。
周国六将喝声连连,车马所过,尘沙飞扬。
戎胥仲潏舞转长刀,未发全力,似乎真的只在热热身子,但每当兵刃相交,六将便觉力亏,手臂虎口反震得生疼。纷纷运足铜骨与甲肉的暗力,攻防皆是全力以赴。
长刀挥旋,与戈、矛、刀、钺连续相击,光影交错纷乱,叮当之声不绝于耳。
大青犀兴奋异常,时而圆曲奔跑,时而笔直疾冲,不时与战车靠碰。幸亏周将蒙了马眼,才不为其威势所吓。
车上双将更轮流辅助御者控马,以免被青犀擦到。
战马虽能敏捷避开,但车身却依然被青犀靠得东甩西斜,令周将不得不耗费大力来强稳车身。好在车中立有铜扶杆,平日可插伞立㫋,战时用来拉扶,以免甩出战车。
七将在百丈方圆内左冲右曲,风声虎虎,喝骂不绝。
戎胥阵中,大王子身旁除商容还有一年过三十的瘦削青年紧随,黑袍中,露着女子般秀美的面容,他捋了捋一绺垂下的发绦,叹道:“这等交锋,怕也只有这独角公犀和战车能承受,若是寻常战马,根本受不住这数鼎的反震之力。”
他见子羡忧色不减,继续道:“大王子,我战前以牛骨贞过一卦,戎胥甸出阵必胜,大王子不必忧虑。”
这青年是王族的巫卜子甫,在内廷司职贞人,更是帝神教的五丰臣祀中的云君祀。
云君祀,与方神祀、雨师祀、风伯祀、东阳祀并称五丰臣祀,是轩辕帝神当年的五大重臣,又与大司命东母祀、小司命西母祀合为七祀,在帝神教中仅居大巫主之下。
帝神教历代七祀大多被巫氏掌控,唯独云君祀始终在子姓王族内承继,以确保王族与帝神教之间的和睦。只是比起其余巫祀,子甫年轻了些,巫武自然也弱了些。
子羡闻言,想起近日的贞卜多有差错,狠狠横了子甫一眼。
子甫有感大王子对自己的不满,忙闭口不再多言。